驰筝

老叫花子饭馆开张了.jpg

Once in a lifetime

明楼开不惯这种高底盘Jeep,但是并不讨厌沙漠。

他带的小组在附近的一个城镇做课题,小伙子们怎么糙怎么来,最起码明面儿上没什么抱怨,几个姑娘,刚到的头两天还会用鲜艳的丝巾包头,带着大得夸张的墨镜在汽车后座上放声尖叫,直到第三天她们发现底妆已经盖不住颧骨上晒烫的红印子,于是心灰意冷地终于捡起了正经事。明楼今天是第一次独自开车,在沙漠里,这难免有一点孤独,但他是个孤独会喜欢的人。

车载音乐是九十年代的老歌,风声越是猛,越是衬出其柔软与明晰。一望无际而别无二致的颜色,从身后铺展到眼前,从目力所及延伸到不可知处,明楼想,像是行驶在一具巨大的残骸上。风中盘旋的沙粒仿佛被掀起的纱巾,遮天蔽日兜头而来,明楼在墨镜后眯起眼睛,透过它和热浪浮动的光线,看见一个行走着的人影。

明楼开出了一二十米停下来,回头招了招手。随即那人小跑着跟了上来,身上是附近驻扎的雇佣兵团的制服。大兵先偏过头看了看车尾,随即用英语招呼明楼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。他的口音有很重的法语腔,墨镜下是一张很明显的亚洲人面孔。明楼询问他的目的地是不是前面的小镇,可以顺路捎他一程。大兵爽快应下,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,打开车门跳上来的动作十分流畅。

大兵坐进车里,又接连道谢,摘下帽子下意识要拍掉头发里的沙粒,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别人车里,动作尴尬地停顿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戴上帽子,手掌放在大腿上,指头跟着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,甚至用低缓的嗓音跟着哼唱两句。明楼看了他一眼,大兵又腼腆地笑笑。

“你喜欢这首歌?”

“对,小时候我家人经常唱,能在这里听到真的很怀念。先生你是中国人?”

“对,你也是中国人?”

那还说什么鸟语。

在陌生大陆的荒野沙漠之间,和同胞的偶遇实在是一件很熨帖的事情。大兵告诉明楼他叫黄志雄,老家在浙江温州,小时候跟着亲戚去了法国,亲戚开餐馆,他半打工半读书,后来就进了外籍军团。到这儿他就没有再讲,明楼自然不问,转而挑拣着谈起自己在法国学习和后来任教的经历,两人(主要是黄志雄)不禁又是一通感叹命运的神奇。黄志雄邀请明楼有机会来马赛的话,一定要联系他,并且从制服前襟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根钢笔,写下了亲戚的餐馆在马赛的地址,店名以及电话,认真地在最后补上“黄志雄”三个字,撕下这页纸折好递给明楼。

吉普在哨口接受检查,随即驶进城镇。今天镇上比以往要热闹许多,黄志雄说今天这里有集市,他来这儿买一些东西。下车之前,明楼告诉他自己住在镇政府旁边的酒店,随即他们告别,黄志雄带上车门。明楼隔着挡风玻璃看他从裤兜里掏出墨镜戴上,人高马大地在一群戴头巾的女人和赶骆驼的木板车之间挤来挤去,忽然偏过头冲他笑了笑,右手伸出拇指和小指贴上耳朵,比了个电话的手势,随即骆驼哒哒地拉着车挪动,遮住了黄志雄的身影。

明楼在这里又停留了一个星期,进出酒店大门时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笑得很甜,用法语向他问好。明楼偶尔问她,有没有什么人找过他,小姑娘总是摇头,而后他也就不问了。回到法国,适应热水淋浴,空调和软床垫的现代文明远远比由奢入俭要容易太多。整理,总结的后续工作并不比采集数据要简单,结束课题整整用了他一个月的时间。那以后他总算获得了一星期的休假,朋友适时联系他去马赛小聚几天。临行前一晚,明楼整理行李的时候想起了黄志雄的餐馆和那张纸条。他把从沙漠里带回来的东西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,当他尽力回忆那张纸条的下落时,无比清晰地记起黄志雄写它的场景,曲着腿把笔记本垫在膝盖上,在角落写上自己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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